書評：《追尋基督教的美國》
Review: The Search For Christian America By Mark A. Noll, Nathan O. Hatch, And George M. Marsden
作者：Shane Lems
September 18, 2025
基督徒在社會和政治領域經常仿效非基督徒的策略。例如，傳統媒體和社交媒體中的「取消文化」（cancel culture）現象，同樣存在於福音派媒體和基督教社交媒體中。美國政客和評論員慣用恐嚇手段、人身攻擊、戰爭術語和煽動性語言來動員民眾支持其政治主張。同樣，知名的基督教牧師和評論員也採用相同策略來凝聚政治支持者。
基督徒受非基督徒策略影響的另一領域是美國歷史議題。正如某些左翼進步派為迎合己見而曲解美國歷史，部分右翼基督徒亦如法炮製。左翼自由派宣稱美國建國史被自私的白人至上主義者——那些操縱權謀、貪圖權勢的男性——所籠罩。右翼福音派保守主義者則宣稱美國建國是基督徒有意識地以基督教原則建立國家的輝煌典範。事實上，真相介於兩者之間。
關於美國建國議題，馬克·諾爾（Mark Noll）、內森·哈奇（Nathan Hatch）與喬治·馬斯登（George Marsden）合著的《追尋基督教的美國》（暫譯）一書頗具啓發性。該書於1980年代初問世，當時福音派正高呼要讓美國回歸「基督教」根基。隨著羅納德·雷根（Ronald Regan）總統執政，美國福音派日益確信能將國家帶回建國時的基督教根源。諾爾、哈奇和馬斯登聽到了這些回歸基督教美國的呼聲。身為大學歷史教授，他們深知美國建國根基並非明確宣示基督教信仰。因此他們撰寫《追尋基督教的美國》（TSFCA），旨在「注入現實主義視角，修正對美國基督教傳統的浪漫化認知」（第156頁）。三位作者以基督教視角著述，為信徒提供更均衡的美國建國史觀。
《追尋基督教的美國》全書包含七章正文、結語傳記、參考文獻及總索引。該書考據嚴謹，附有大量引注及深入研究資料。作者在書中並未闡述個人對美國建國史的觀點。他們亦無意粉飾美國歷史中的黑暗篇章，例如奴隸制的罪惡。本書基於廣泛研究，幫助讀者以平衡視角理解美國開國元勳們複雜的宗教與政治理念，同時深入剖析美國建國文獻及其十八至十九世紀初期的道德、政治與宗教精神內核。
章節概要
《追尋基督教的美國》第一章作為導論，闡述了福音派渴望回歸基督教美國的願景。作者隨後提出本書的雙重論點：首先，他們論證透過對歷史的審慎研究可知，早期美國並不配被稱為具有鮮明、獨特或主導性基督教特徵的國家（第17頁）。其次，作者認為審慎考察表明，「基督教國家」的觀念，是一個「非常模糊的表述，往往阻礙基督徒在社會中有效開展行動」（第17頁）。這兩點構成了《追尋基督教的美國》的核心論點，後續章節則致力於論證這些觀點。
第二章深入剖析了美國所謂的基督教起源，重點聚焦於清教徒的新英格蘭。儘管新英格蘭早期移民赴美時懷有崇高的聖經理想，但大量證據表明他們與這些理想相去甚遠。更甚者，許多早期移民誤讀聖經，自詡為「新以色列」——上帝子民定居於新應許之地。本章同時探討「基督教文化」的概念，指出清教徒新英格蘭的失敗案例，為該理念注入了唯實主義。誠然，在墮落的世界中，純正的基督教文化並不存在，因為「天國的完整現實……必須等待另一個時代」，即未來的時代（第46頁）。
第三章聚焦大覺醒運動與美國革命。作者在此剖析並駁斥了愛國福音派的主張——即上帝藉著大覺醒運動為獨立戰爭的正義事業預備了國家。作者指出，部分支持奮興運動的基督教領袖對獨立戰爭的熱情不高。更重要的是，將獨立戰爭視為上帝作為的觀點，往往植根於當時特有的千禧年主義觀念。耐人尋味的是，某些堅定支持獨立戰爭者竟將效忠戰爭視為基督教標誌，透過將政治立場與信仰緊密捆綁而模糊了這場戰爭的本質。然而正如《追尋基督教的美國》所論證的，歷史表明大覺醒並非上帝為「其」民族準備「正義」獨立戰爭的獨特作為。無論是覺醒運動還是美國革命本身，其內涵都遠比這種二元論複雜得多。
談及獨立戰爭時，本書第四章提出並解答了尖銳問題：「基督徒該如何看待美國革命？」作者提及一種觀點，即認為上帝為美國規劃的命運是獨立建國並建立獨特的基督教政體，但他們論證這種觀點並不正確。例如，儘管美國早期領導人具有宗教信仰，但並非全都是信奉基督教的信徒。許多開國元勳相信某種神明，但並非聖經所載的三一上帝。傑斐遜、富蘭克林、亞當斯和華盛頓均非基督徒，他們信奉的是一種仁慈的神明，是自然神論與一神論的混合體（第73頁）。這些人物確實對道德與宗教持崇高態度，因此常為二者發聲。本章還探討了輝格黨政治（Whig politics）、詹姆斯·麥迪遜（James Madison）、約翰·威瑟斯龐（John Witherspoon），以及聖經在美國建國史中模糊的地位。作者論證表明，聖經在美國建國過程中的主導地位遠不及福音派人士常宣稱的那般顯著。
第五章剖析了關於美國建國的神話與傳說，並追問：為何會出現關於開國元勳與建國文件的虛構敘事？建國初期並非所有美國人都通曉英語，語言無法成為凝聚力紐帶。更關鍵的是，當時多數美國人與海外親族、傳統及社群徹底隔絕。多數美國人懷有無根感、割裂感與獨立精神，催生出形形色色的教派與宗教團體。正因如此，美國缺乏凝聚力，人們常藉著傳播建國神話與傳說來凝聚民族力量，為自由事業而奮鬥。本章另一精彩之處在於作者深刻剖析了加爾文主義為何在美國建國初期乃至更長時間內遭到鄙視與排斥。
《追尋基督教的美國》第六章更具反思性。作者們整合了前文部分論述，並將其應用於當代語境。此處正是檢驗理論實踐效果的關鍵所在。討論主題包括傑里·法威爾（Jerry Falwell）與蒂姆·拉海（Tim LaHaye）在1980年代呼籲回歸美國基督教根源的倡議，以及闡釋此類主張為何謬誤的分析。
將《獨立宣言》的思想與聖經世界觀、宗教改革思想或基督教國家理念混為一談，實屬歷史謬誤與時代錯位。換言之，呼籲回歸「基督教美國」存在雙重謬誤：其一基於神學理由……其二基於歷史事實。（131）
《追尋基督教的美國》的作者隨後詳細闡釋了這兩點依據。例如，他們指出《獨立宣言》和《美國憲法》並未明確宣示基督教或聖經信仰。又如，作者援引約翰·亞當斯1797年的論述——在美國與非比的伊斯蘭國家的黎波里（Tripoli）締結條約後，他強調美國政府「在任何意義上都不建立在基督教信仰之上」（131）。
第六章引發更多思考：稱美國立國根基為基督教是否重要？這是否關乎重大？答案是肯定的！
之所以重要，是因為若要有效應對相對主義世俗主義，我們的回應必須立足於現實而非謬誤。這並非否認基督教確實在美國生活方式中發揮的積極影響，亦非輕視世俗主義的嚴重性。恰恰相反，正因如此我們更需嚴肅對待，方能更有效地作出回應。（131頁）
作者指出基督教神權政治與激進世俗主義之間存在中間道路：即美國開國先賢的宗教寬容（religious tolerance）之道。他們並沒有要追求建立一個基督教國家，而是要建立包容多元宗教的國度。更重要的是，他們不要一個反宗教的國家，而是積極倡導宗教自由。
最後一章尤為精闢，教導我們如何按照歷史進行思考。作者剖析了若干錯誤的歷史觀。其一，有人將歷史視為鏡子——即從歷史的浩瀚長卷中挑選出「僅能強化自身觀點的片段」（148頁）；其二，有人則將過去視為一種逃避，常常導致他們不假思索地脫離歷史和傳統（149頁）；其三，有人將歷史奉為黃金時代。這種觀點既忽視了歷史的複雜性與陰暗面，又以過度田園詩般的筆觸歪曲了真實的過去（第153頁）。本章結尾呼籲讀者成為誠實的史家——既不將個人信念投射於歷史，也不將特定時代奉為黃金時代。史家必須正視歷史的複雜性、模糊性與未知領域，方能保持冷靜客觀的學術態度。
結語
儘管《追尋基督教的美國》最初出版於1983年，但其內容至今仍極具現實意義。20世紀80年代，福音派曾呼籲美國回歸基督教根基。此後這一呼聲多次重現——最近一次（頗具諷刺意味的是）竟與唐納德·川普的總統任期及競選活動相伴而生，而這位總統本人根本不是福音派信徒。《追尋基督教的美國》作為亟需的學術資源，為「修正浪漫化美國基督教傳統的觀點注入了現實主義基調」（第156頁）。更重要的是，該書有效駁斥了基督教國族主義的部分主張。基督教國族主義者常以理想化的美國建國敘事來鞏固其政治立場。《追尋基督教的美國》幫助讀者規避基督教民族主義對美國歷史的時代錯置認知。
無論政治立場如何，正確理解美國歷史至關重要。美國建國雖非由企圖統治民眾的邪惡暴君主導，但也絕非由渴望建立基督教國家的堅定信徒所引領。《追尋基督教的美國》作為卓越的學術資源，為美國建國史提供了平衡視角。所有關注早期美國歷史的基督徒都應研讀此書。本書幫助讀者建立公正合理的美國建國史觀，這種平衡認知既能避免重蹈歷史的政治與神學覆轍，更能以智慧洞察當下政治局勢並積極參與其中。
AI：
這本書最初出版於 1983 年，主要探討美國是否真正可以被稱為「基督教國家」，並檢視清教徒傳統、殖民時期、獨立戰爭與建國過程中基督信仰與政治文化的關係。
核心論點
挑戰「基督教國家」的神話 作者們（馬克·諾爾、喬治·馬斯登、納森·哈奇）指出，美國雖然深受基督教影響，但從來不是一個純粹意義上的「基督教國家」。
歷史的複雜性 他們強調，美國建國時期的宗教氛圍多元，既有清教徒傳統，也有啟蒙運動的理性主義與自然神論。
信仰與政治的張力 書中分析了殖民地、獨立戰爭與憲法制定過程，認為基督教信仰雖然影響了社會，但並未完全主導政治制度。
對「基督教美國」運動的回應 1980年代，美國福音派中有人強調「回歸基督教根基」。這本書則提醒，歷史事實比單純的「基督教國家」敘事更複雜。
影響力
學術界 這本書成為美國宗教史與政治神學研究的重要參考，常被引用來反駁「美國建國就是基督教國家」的簡化說法。
教會界 它幫助基督徒更謹慎地看待歷史，避免將信仰與民族主義混為一談。
公共討論 在美國文化戰爭的語境中，這本書提供了一種更平衡的歷史觀，既承認基督教的影響，也指出其局限。
總結
《尋找基督教的美國》不是要否認基督教在美國歷史中的重要性，而是要提醒人們：
美國的歷史是多元的
信仰與政治的關係充滿張力
對歷史的誠實理解，比神話化的敘事更能幫助今日的信仰群體
以馬忤斯之路：聖經神學譯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