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遇見了耶穌基督

【作者:駱鴻銘】2002年復活節受洗見證

轉載自:傳揚小品文 2003.04.19

https://www.fhl.net/nbg/efcj/efcj18.html


  哲學家蘇格拉底曾說:「未經省察的人生是沒有價值的人生。」人,作為一個有別於其他動物,不是「在泥塘裡打滾取樂的豬」的存在個體,思索世界和人類的起源和結局,覺察自己的渺小與有限,正是人偉大而又悲慘的宿命。我們都會發出這樣的「天問」:當我們的生命在這個世界結束的時候,我們是就此一了百了,還是另有一個天地在等待著我們?

  多少次,我自以為已經找到了答案,直到我遇見了真正的耶穌基督……

 學生時代


  我第一次聽到「福音」,大約是在小學時代吧。在熙來攘往的臺北西門町大街上,一個洋人,身上掛著個牌子,手上拿著擴音器,傳達「信我者得永生,不信我者下地獄」的訊息。在我那幼小的心靈中,直把它與黃俊雄布袋戲「雲州大儒俠」裡「藏鏡人」所說的:「順我生、逆我亡,逆我~~,亡啊~~~」(那個曲調,至今猶在耳中回響)等量齊觀,「這不過是騙人的把戲罷了」我暗自想著。 中學到大學時代,我生命的重心是在考試中證明我自己,生命有沒有意義的問題,從來不曾在我的耳中響起,甚至我的高中(我讀的是臺北最好的高中)同學,在高三繁忙的課業中自殺,也沒能讓我分心。就這樣,在經歷了大大小小、一帆風順的考試後,我「順利」地進入了許多人夢寐以求的醫學院,開始我醫學生的生涯。

 不可知論


  大學時代,在繁重的醫學課程中,也許是受了中國知識分子「以天下為己任」的遠大抱負所催促,我對國學的興趣日濃,對於修齊治平、經世濟民的興趣與日俱增。跟從了一位前清的遺老,從儒家經典的四書讀起,以至諸子中的荀子、韓非、孫子(兵法),兼及五經中的春秋、易經,入門學習儒家思想。在經過「現代儒家」(括號的原因是古典儒家不是無神論者,頂多是不可知論者﹔現代儒家學者是受了十七世紀後西方啟蒙時代機械唯物論、科學主義、實證主義的影響,一概否定科學不能確定的對象,漸漸偏向無神論哲學)的思想訓練後,我以為我找到了安身立命之道。儒家「子不語怪、力、亂、神」、「未知生、焉知死」、「敬鬼神而遠之」的「實用理性」(李澤厚語)態度,我以為是最合乎人的一條常道,只要抱著「祭神如神在」、「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真誠敬畏的心,「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地在世上為人,盡自己的本份,「為仁由己」、「操則存、捨則亡」、「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莊敬態度,奮鬥不懈地完成一個人「己立立人、己達達人」的神聖使命,便可以不負此生,完成生命的最高意義﹔總之,我是以儒家「知天命」的憂患意識取代西方的宗教信仰,作為一個頂天立地的中國人,是不須要這個「弱者的拐杖」、「人民的鴉片」的宗教信仰。

  曾有位同學拉我到教會中,我以「如果孔子因為不信耶穌基督而不能進天堂,我寧可下地獄陪他」為拒絕的理由。因為在當時,念高中的舍妹剛信教,拒絕掃墓、不向祖先牌位燒香,甚至拒絕吃家中拜過的東西,在我家掀起了軒然大波,也使我對基督教產生了極大的排斥感。

 進化論


  在行醫的生涯中,我也對演化論產生了豐厚的興趣。對我而言,達爾文在一八五九年出版的《物種原始》所提出的演化論理論框架,在之後的天文物理學考證宇宙有一百五十億年歷史的證據,地質學家、考古學家研究地層所得到有關地球生命史的資料,以及現代分子生物學對基因研究發現的支持下,為自然界物種的多樣性(Adversity of Life)提供了一個人類至今所能提出最令人滿意的科學解釋。現代達爾文主義的大將理查.道金斯(Richard Dawkins)在《自私的基因》所描述的各種生物現象,更為人類行為的許多本質因素提供了生物學的解釋。這是一個人類史上獨一無二的時代,是個哲學家口中「人類已經成年」的時代﹔以往需要一個神來解釋的自然現象,現在已經得到了沒有神的「證據」。上帝不再是那樣的值得畏懼的對象,人類終於可以不再受宗教迷信的束縛,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就這樣,我泅游在無神論,或者更正確地說,是不可知論的一方大海中。儒家的實用理性觀、進化論的世界觀支撐起我認識世界的架構,也成為我對生命意義「圓滿具足」的解釋。我以為,這就將成為我思想的兩條主旋律,一直我的到生命終了為止。舍妹多次造訪,有意無意間會提到上帝,最後被我以「死了這條心吧,如果再來傳教,我不歡迎妳再來我家」做最後通牒,禁止她在我的家中再度提起這個話題。

 上帝的呼召


  一九九七年,因緣際會,我得到移民美國的機會。剛來時,受到許多基督徒的幫助。小孩的小提琴老師便是個牧師,我們全家開始進入他的教會聽道。我仍然保持我一貫的航道,駛著我以儒家思想、演化論為動力的航空母艦,一路乘風破浪﹔教會禮拜對我來說只是個社交的工具,我不難在儒家思想中找到與聖經教導相通之處,如果基督教只是個勸人為善的宗教,我是完全不需要它的。對於我發出的許多問題,教會的朋友們也不能給我滿意的答覆。他們只能繞著聖經打轉,用聖經來證明聖經,用主觀的見解來闡釋他們的信仰。這是什麼邏輯,我暗地裡恥笑他們﹔我不是個迷信的人,不需要靠這套心理暗示來迷惑自己。

  在深入觀察基督徒生活的同時,我卻開始懷疑為什麼基督徒老是那樣樂於助人,且充滿喜樂,我很羨慕他們內心的平安與對生命、生活的篤定﹔那些用他們的生命為耶穌基督作見證的老基督徒所散發出來的馨香,更是吸引著我。到底有沒有神?我開始問自己,我真的知道答案了嗎?如果要讓小孩融入美國主流社會的思想,我總也得先替他們探探路,問個虛實吧,畢竟是我把他們帶到這塊土地上的呀﹗否則就不如堅持他們遺傳我的思路,在「人只有獻身社會,才能找到那實際上短暫而充滿風險的一生的意義」(愛因斯坦語)下,做個「堂堂正正」的人就好了,何必去信個「人對自我的投射」(十九世紀最有名的無神論者費爾巴哈語)而產生的宗教呢﹗

  二○○一年七月開始,由於通勤,在車上藉著打發無聊,我每天收聽由 Greg Laurie 牧師所主持的廣播節目(A New Beginning)。幾乎每次節目的末了,他都會要求聽眾跟著他作認罪的禱告。我也試了幾次,但是心中無一絲感動。由於現實中找不到旗鼓相當、可資談論的對象,手頭也沒有足夠的書籍與參考資料,我也開始嘗試在資料日豐的網路上尋求解答。我從「有沒有相信演化論的基督徒」為題開始,在幾個宗教、哲學論壇上向人請教,也利用網路引擎搜尋相關的資料,逐漸深入基督宗教信仰的內涵。從科學與信仰的關係、宗教的起源與在現代人心中的意義、西洋哲學經驗主義與理性主義對本體的追問、人文主義與無神論哲學的源由、儒家思想與基督教的異同、基督教的發展歷史,以至「歷史耶穌」的探討、聖經的可靠性(尤其是進化論與創世論的關係、考古學與聖經的關係)、如何讀經、各種基督教的神學理論等等,多方向的涉獵。雖然略為鬆動了我原先的立場,可是我努力再努力,在那些知識層面上的輾轉徘徊,並沒有讓我見著「神」的任何蹤影。基督徒最喜歡引用的一句話:「尋找的,就尋見;叩門的,就給他開門。」(太七 7)根本是騙人的,我這麼努力的尋找了,神為什麼還不肯開門!「沒有神!」、「我要告別基督教!」我告訴網友們,我要放棄對神的追求了。

  可是,那個對生命意義的提問,對人類存在與自我莊嚴感的驚訝,一個海德格爾式的對「無」的追問,仍然以排山倒海之勢向我湧來。在心中,有一個聲音不斷地告訴我,「Is this your final answer﹖」讓我無法安適舒妥﹔真的是世界不存在意義,還是我一廂情願地認定世界沒有意義?在此同時,我開始反省自己性格中的許多缺點,諸如自以為是、脾氣暴躁、對妻子的缺乏耐心、不懂得掌管自己的情緒,以及內心深處的許多污穢想法等等,我想要改變,可是數十年來根深蒂固的思考習慣與行為模式卻讓我找不著出路。

  我真的需要個神來幫助我嗎?難道這就是神對我的呼召嗎?為什麼圍繞著有沒有神的一連串問題仍然如鬼魅般地在心中翻攪著,我感到了那種生命中「煩」與「畏」的無盡糾纏。就這樣半出於無奈,半出於個性中的頑固,我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走那條林語堂先生在《信仰之旅》中所說的對真理追尋的「難路」,那個不是很令人愉快的航行。此時的我像極了要到西天取經的唐三藏,即使翻山越嶺、遭逢各種苦難,也無法澆滅心中取得真經的渴望。

  在逐漸深入基督教信仰核心的過程中,我也發現,我過去所反對的基督教,是我從來不曾深入了解、而是我自己所編造想像的基督教,就如同魯益士(C. S. Lewis)在《返璞歸真(Mere Christianity)》所說的:「這些人裝配了一套適合六歲小孩的基督信仰,然後把它當成箭靶來攻擊」,是那樣的可笑。

 戴起有神論的「有色眼鏡」


  我慢慢開始從無神論的思想中出走,願意戴起有神論的「有色眼鏡」,以有神論點的眼光來檢驗這個世界。因為無神論與有神論都是對世界的一種解釋,從科學實證的角度誰也無法推翻誰,都是一個立場的預設、思想前的「括號」。從歷史上來看,「有神」的意識,是那樣深植於人類的心靈,歷史上也少有終其一生都立場堅定的無神論者,即使有,也是人以自己的意志力強壓下去的結果。無神論者是被實證主義束縛在科學邏輯的範圍中,認為凡科學不能證實的,就是不存在的﹔這種以偏概全,要以放大的局部真理取代整體的真理,是一種偏狹而錯誤的世界觀。在網路上結識的一位牧師(東門教會盧俊義牧師)與許多朋友的文章也讓我漸漸明瞭,進化論與聖經的記載用的是不同的語言,「基督徒無須為了進化論傷腦筋,它對與不對,是科學的事情,科學自有其定義範圍內的真,本質上與基督教的『道』不是一回事」,這讓我有機會重新審視聖經的「道」。儒家總是期待人人皆可為堯舜,但是如果不是有個「天」生出堯舜,不是有個「天」生德於孔子,那孔孟的學說就失去了憑藉;也就是說,新儒家的無神思想是近代的產物,不是傳統的思想。中國古人心目中的天如果是沒有意志的天,是「天何言哉」,是不管人間禍福的自然界,為何傳統上要把祭天當成一個國家最重要的事?孔子「獲罪於天,無所禱矣」難道會是無病呻吟?禱於一個沒有知覺的物件嗎?朱熹說,天即理,不是否認沒有實質的天,只是說理是天的一個呈現。否則,禱於天就成了禱於理,便是沒有意義的事了。中國人善於抽象思考與直覺的認知模式,把「天」抽象成了「天道」 與「天命」,卻因此錯過了與造物上帝的交往,是多麼可惜的一個轉折。

  回到聖經來看,聖經有許多的層次,像一幅圖畫,不同的人看都有不同的體會。從科學角度上看,短短幾章對創世過程的描述,顯然不十分精確,遠不如演化論來得有說服力。但是聖經是一本科學理論的書嗎?它是一本歷史的教科書嗎?顯然不是。聖經中描繪的世界創造的過程,並不是科學研究報告,不是以精確的語言對宇宙創生過程的描述,而是以文學的手筆,描述世界本源以及人在宇宙中的地位和他與上帝關係的啟示記錄﹔雖然包括猶太民族口傳的民族史,但它不是現代意義要求客觀證據、實事求是的歷史記載,只是一部猶太民族與上帝交往過程的信仰反省,一部記載猶太民族認識神的過程的悲壯史詩。聖經的作者是以一種信仰的態度、一種圖像式的方法,來描繪、記載上帝的啟示,它的主題是一部神啟示的救恩史,不用這個角度看,很容易失去了焦點。要用科學邏輯的眼光來看聖經,便是用錯了工具,無法看清聖經真正的內涵。

  在願意相信有神的前提下,我也接受一些主內肢體的建議,謙卑地向神禱告,祈求祂啟示我,讓我認識祂,並且把自己生命中的問題帶到聖經的故事中去尋求解答。我漸漸地發現,當我的心靈願意傾聽,聖經中隱藏的力量就會向我開展;史賓諾莎的上帝,終究不是亞伯拉罕、以撒、雅各的上帝,尼采的上帝可以死了,可是聖經中的上帝卻是那樣活生生的打動著我,啟示著我。「壓傷的蘆葦,他不折斷;將殘的燈心,他不吹滅」(賽四十二 3)「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為你與我同在」(詩二十三 4),這不是我尋找祂所曾經歷過的嗎?出埃及記的法老,不就是說的心中剛硬的我嗎?摩西的話:「我如今若在你眼前蒙恩,求你將你的道指示我,使我可以認識你,好在你眼前蒙恩。」像一把銳利的箭,刺穿了我的心,使我跪倒在祂的面前,痛哭失聲,人不都需要「出埃及」,脫離奴隸的狀態嗎?「猶太人是要神蹟,希臘人是求智慧,我們卻是傳釘十字架的基督」(林前一 22~23)、「若有人要跟從我,就當捨己,背起他的十字架來跟從我。」(太十六24)、「我是世界的光。跟從我的,就不在黑暗裡走,必要得著生命的光。」(約八 12)、「你們要嘗嘗主恩的滋味,便知道他是美善;投靠他的人有福了!」(詩三十四 8)讓我願意追隨祂的腳步,尋找生命的價值﹔「因為人子來,並不是要受人的服事,乃是要服事人,並且捨命作多人的贖價」(可十 45)讓我體會到神愛世人,而且是犧牲自己、愛人到底、甘願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心意。這不是光說不練的道德教訓,也不是生吞活剝的人生哲理,而是一種豐富的生命,是我們的心靈、靈魂所需要的活水源頭。回到神,回到與祂無私的愛的關係中,我們才有力量把這個愛還施諸人。回到神,那個給予世界意義者的懷中,我們才能超越個體生命的局限性,用神的愛填滿我們心靈的最後一個空處,我們這個渺小卑微的人,才能找著生命真實的意義與價值,而不是如無神論者說的,生命只是一個無可避免的錯誤。就這樣,我一塊塊地拆下我舊有思想兩大基柱(儒家思想、演化論)中的每一塊石頭,檢視再三,該丟的丟,可以留的留下,重新打造我生命的根基。

 感謝上帝


  神學家楊腓力(Philip Yancey)說:「沒有人遇見了耶穌之後還能夠保持原狀」。感謝上帝的憐憫,沒有遺棄我,沒有「任憑」我保持原狀。我原本是個不知道怎樣愛人的人,在神的愛中,我與妻子的關係好轉、有更大的包容心教導小孩,我從一個認為生命不過是過眼雲煙、毫無意義的「碰巧」的罪人,認識到那永恆的愛,找到生命的真正價值。我認真誠懇地說,這不是一種美化的說法,而是親身的體驗。這雖然不是頃刻驟然間的改變,而是點點滴滴、充滿磨難的蛻變更新,但是感謝上帝的話的力量,能讓我發生這些改變、成為一個「新造的人」。因此,我願意作基督的門徒,凡事以祂為大,愛人勝過愛己,不以眼見的世界為生命的重心。

  這一路走來,我知道信仰不是單一性的投資,真實的信仰是在摸索中不斷前進的一條道路,「在每一次懷疑與掙扎後,獲得的是更深的信與敬。」我願意繼續走在這個「狹窄的山脊」上,努力追求祂的話,讓祂的話成為我心中的力量,敦促自己能「漸漸有基督的身量、樣式」。我向上帝祈求,祈求祂的恩典能保守我、成全我,引導我走祂的路,因為祂的路才是人應該走的義路。我深信,祂的話將會像一座永不熄滅的燈塔,照亮我前行的腳步,祂的話更會是一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天然鹽場與加油站,會隨時充填到我這個小小的鹽罐中、小小的蠟燭上,好讓我能在此生,在適當的地方,消融自己,為世界增添一分味道與一絲光亮﹔在未來,能與耶穌基督分享天國的榮耀,享受與神同在、永恆生命的喜悅。


 作者為小兒科醫師

信仰是我的心靈、我的靈魂所需要的

寫在2002年感恩節受洗前 /駱鴻銘

「你創造了我們是為了奔向你,在到達你的懷抱前,我們的心是不安的」──奧古斯丁

前言

哲學之王蘇格拉底曾說,「未經省察的人生是沒有價值的人生」。「人活著到底有什麼意義﹖」是每一個世代中想要認真過活的人,必須問自己的一個問題,也是在我們的生命中一定會遭逢的一個疑問,不論它來的遲早。無論是在生活遭逢逆境的時刻,或是在生命經歷苦難的當頭,這句話總在那兒蜷伏著,隨時準備跳出來,對我們的「自以為是」進行致命的一擊,不論你是不是受得了。人,作為一個有別於其他動物、不是「在泥塘裡打滾取樂的豬」的存在個體,思索世界和人類的起源和結局、覺察自己的渺小與有限,正是人偉大而又悲慘的宿命。我們都會發出這樣的「天問」:當我們的生命在這個世界結束的時候,我們是就此一了百了,還是另有一個天地在等待著我們﹖

多少次,我自以為已經找到了終極的解答,直到我遇見了真正的耶穌基督。以下是我追問這個問題的故事。

學生時代

我第一次聽到「福音」這個詞,大約是在小學時代吧。在熙來攘往的臺北西門町大街上,一個洋人,身上掛著個牌子,手上拿著擴音器,傳達「信我者得永生,不信我者下地獄」的訊息。在我那幼小的心靈中,直把它與黃俊雄布袋戲「雲州大儒俠」裏「藏鏡人」說的,「順我生、逆我亡,逆我~~,亡啊~~~」(那個曲調,至今猶在耳中回響)等量齊觀,「這不過是騙人的把戲罷了」,我暗自想。

中學到大學時代,我生命的重心是在考試中證明我自己,生命有沒有意義的問題,從來不曾在我的耳中響起,甚至我一個高中(我讀的是臺北最好的高中)同學,在高三繁忙的課業中自殺,也沒能讓我分心。就這樣,在經歷了大大小小、可謂一帆風順的考試後,我「順利」地進入了許多人夢寐以求的醫學院,開始我醫學生的生涯。

「我是個不可知論者」─ 儒家思想與進化論對我的影響

大學時代,在繁重的醫學課程中,也許是受了中國知識分子「以天下為己任」的遠大抱負所催促,我對國學的興趣日益濃厚,對於修齊治平、經世濟民的大道產生了深厚的興趣。我跟從了一位前清的遺老,入門學習儒家思想,從儒家經典的四書讀起,以至諸子中的荀子、韓非、孫子(兵法),兼及五經中的春秋、易經。在經過「現代儒家」(括號的原因是古典儒家不是無神論者,頂多是不可知論者,現代儒家是受了十七世紀後西方啓蒙時代思想、實證主義、機械唯物論、科學主義一概否定科學不能確定的對象的影響,偏向無神論哲學的思考方式)的思想訓練後,我以為我找到了安身立命之道。儒家「子不語怪、力、亂、神」、「未知生、焉知死」、「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實用理性」(李澤厚語)的態度,我以為是最合乎人的一條常(不變謂之常)道,只要抱著「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真誠敬畏的心,恭恭敬敬地、「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地在世上為人,盡自己作為人的本份,「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操則存、捨則亡」、「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莊敬態度,奮鬥不懈地完成一個人「己立立人、己達達人」的神聖使命,便可以不負此生,這也是人所能達到的最高境界與生命的最高意義,正是儒家崇尚「知天命」的憂患意識與足可取代西方宗教的道德情操。總之,儒家認為人人皆可為堯舜,反身而誠、成己成物;無忝所生、俯仰無愧﹔守死善道、樂天知命﹔任重道遠、日新又新,都成為支撐我生命的力量。至於信仰那不可知的外力神的西方宗教,只是弱者的拐杖,作為一個頂天立地的中國人,是不須要這個馬克思所說的「人民的鴉片」的。

曾有位同學拉我到教會中。我以「如果孔子因為不信耶穌基督而不能進天堂,我寧可下地獄陪他」為拒絕的理由。因為在當時,念高中的舍妹剛信教,拒絕掃墓、不向祖先牌位燒香,甚至拒絕吃家中拜過的東西,在我家掀起了軒然大波,也使我對基督教產生了極大的排斥感。

在行醫的生涯中,我也對「進化論」產生了豐厚的興趣。對我而言,達爾文在1859年出版的《物種原始》所提出的進化論理論框架,在之後的天文物理學考證宇宙有一百五十億年歷史的證據,地質學家、考古學家研究地層所得到有關地球生命史的資料,以及現代分子生物學對基因研究發現的支持下,為自然界物種的多樣性(Adversity of Life)提供人類至今所能提出最令人滿意的科學解釋(雖然其中還有許多巨大的漏洞,但卻是我當時沒有注意到的,因為我們已經被這個謊言所洗腦了)。現代達爾文主義的大將理查.道金斯(Richard Dawkins)在《自私的基因》所描述的各種生物現象,更為人類行為的許多本質因素提供了生物學的解釋。這是一個人類史上獨一無二的時代,是個哲學家口中「人類已經成年」的時代﹔以往需要一個神來解釋的自然現象,現在已經得到了沒有神的「證據」﹔上帝不再是那樣的值得畏懼的對象,人類終於可以不再受宗教迷信的束縛,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就這樣,我泅遊在無神論,或者更正確地說,是不可知論的一方大海中。儒家的宇宙觀、進化論的世界觀支撐起我認識世界的架構,也成為我對生命意義「圓滿具足」的解釋。我以為,這就將成為我思想的兩條主旋律,一直我的到生命終了為止。舍妹多次造訪,有意無意間會提到上帝,最後被我以「死了這條心吧,如果再來傳教,我不歡迎妳再來我家」做最後通牒,禁止她在我的家中再度提起這個話題。

上帝的呼召

97年,因為內人親戚的申請,有移民美國的機會。也因為考慮小孩教育的問題,我們全家毅然決然地遷居美國。剛來時,受到許多基督徒的幫助。小孩的小提琴老師便是個牧師,我們全家開始進入他的教會聽道。我仍然保持我一貫的航道,駛著我以儒家思想、進化論為動力的航空母艦,一路乘風破浪﹔教會禮拜對我來說只是個社交的工具,我不難在儒家思想中找到與聖經教導相通之處,如果基督教只是個勸人為善的宗教,我是完全不需要它的。對於我發出的許多問題,教會的朋友們也不能給我滿意的答覆。他們只能繞著聖經打轉,用聖經來證明聖經,用主觀的見解來闡釋他們的信仰。這是什麼邏輯,我暗地裡恥笑他們﹔我不是個迷信的人,不需要靠這套心理暗示來迷惑自己。

在深入觀察基督徒生活的同時,我卻開始懷疑為什麼基督徒老是那樣樂於助人,且充滿喜樂,我很羨慕他們內心的平安與對生命、生活的篤定﹔那些用他們的生命為耶穌基督作見證的老基督徒所散發出來的馨香,更是吸引著我。到底有沒有神﹖我開始問自己,我真的知道答案了嗎﹖如果要讓小孩融入美國主流社會的思想,我總也得先替他們探探路,問個虛實吧,畢竟是我把他們帶到這塊土地上的呀﹗否則就不如堅持他們遺傳我的思路,在「人只有獻身社會,才能找到那實際上短暫而充滿風險的一生的意義」(愛因斯坦語)下,做個「堂堂正正」的人就好了,何必去信個「人對自我的投射」(十九世紀最有名的無神論者費爾巴哈語)而產生的宗教呢﹗

2001年七月開始,由於工作的關係,我需要開車上班。藉著打發無聊,我每天收聽由Greg Laurie牧師所主持的廣播節目。幾乎每次節目的末了,他都會要求聽眾跟著他作認罪的禱告。我也試了幾次,但是心中無一絲感動。由於現實中找不到旗鼓相當、可資談論的對象,手頭也沒有足夠的書籍與參考資料,我也開始嘗試在資料日豐的網路上尋求解答。我從「有沒有相信進化論的基督徒」為題開始,在幾個宗教、哲學論壇上向人請教,也利用google引擎搜尋相關的資料,逐漸深入基督宗教信仰的內涵。從科學與信仰的關係、宗教的起源與在現代人心中的意義、西洋哲學經驗主義與理性主義對本體的追問、人文主義與無神論哲學的源由、儒家思想與基督教的異同、基督教的發展歷史,以至「歷史耶穌」的探討、聖經的可靠性(尤其是進化論與創世論的關係、考古學與聖經的關係)、如何讀經、各種基督教的神學理論等等,多方向的涉獵。雖然略為鬆動了我原先的立場,可是我努力再努力,在那些知識層面上的輾轉徘徊,並沒有讓我見著「神」的任何蹤影。基督徒最喜歡引用的一句話:「尋找的,就尋見;叩門的,就給他開門。」(太 7:7)根本是騙人的,我這麼努力的尋找了,神為什麼還不肯開門﹗(回想起來,基督徒在傳教時最好還是不要輕易地說這句話,因為在不信的人聽起來,是十分刺耳的﹔雖然這是真理,作為基督徒也不應以福音為恥,但是傳達訊息的方式卻是我們應該注意的)「沒有神﹗」、「我要『告別基督教』﹗」我告訴網友們,我要放棄對神的追求了。可是,那個對生命意義的提問,對人類存在與自我莊嚴感的驚訝,一個海德格爾式的對「無」的追問(為什麼是有,而不是無),仍然以排山倒海之勢向我湧來。在心中,有一個聲音不斷地告訴我,「Is this your final answer﹖」讓我無法安適舒妥﹔真的是世界不存在意義,還是我一廂情願地認定世界沒有意義﹖在此同時,我開始反省自己性格中的許多缺點,諸如自以為是、脾氣暴躁、對妻子的缺乏耐心、不懂得掌管自己的情緒,以及內心深處的許多汙穢想法等等,我想要改變,可是數十年來根深蒂固的思考習慣與行為模式卻讓我找不著出路。我真的需要個神來幫助我嗎﹖難道這就是神對我的呼召嗎﹖為什麼圍繞著有沒有神的一連串問題仍然如鬼魅般地在心中翻攪著。神呀﹗如果有神,你為什麼要用這樣的方式來折磨我呢﹗就讓我去吧,別再來打攪我了﹗我感到了那種生命中「煩」與「畏」的無盡糾纏,「與對自己和人類深深的絕望、厭倦和無能為力」(借用一位網友的話)。就這樣半出於無奈,半出於個性中的頑固,我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走那條林語堂先生在《信仰之旅》中所說的對真理追尋的「難路」,那個不是很令人愉快的航行。此時的我像極了要到西天取經的唐三藏,即使翻山越嶺、遭逢各種苦難,也無法澆滅心中取得真經的渴望。

在逐漸深入基督教信仰核心的過程中,我也發現,我過去所反對的基督教,是我從來不曾深入瞭解、而是我自己所編造想像的基督教,就如同C. S. Lewis在《返璞歸真(Mere Christianity)》所說的,「這些人裝配了一套適合六歲小孩的基督信仰,然後把它當成箭靶來攻擊」,是那樣的可笑。

戴起有神論的「有色眼鏡」,拆毀與重建,在聖經中發現自己的故事

我慢慢開始從無神論的思想中出走,願意戴起有神論的「有色眼鏡」,以有神論點的眼光來檢驗這個世界(其實這就是一種知識模式的轉換,因為在我們的教育過程中,無神論是居於「統治地位」的一種思想模式,現代人是無形中受到很深度「洗腦」的)。因為無神論與有神論都是對世界的一種解釋,從科學實證的角度誰也無法推翻誰,都是一個立場的預設、思想前的「括號」。從歷史上來看,「有神」的意識,是那樣深植於人類的心靈,歷史上也少有終其一生都立場堅定的無神論者,即使有,也是人以自己的意志力強壓下去的結果。無神論者是被實證主義束縛在科學邏輯的範圍中,認為凡科學不能證實的,就是不存在的(現代哲學稱之為「符合論的真理觀」)﹔這種以偏概全,要以放大的局部真理取代整體的真理,是一種偏狹而錯誤的世界觀。在網路上結識的一位牧師(東門教會盧俊義牧師)與許多朋友的文章也讓我漸漸明瞭,進化論與聖經的記載用的是不同的語言,「基督徒無須為了進化論傷腦筋,它對與不對,是科學的事情,科學自有其定義範圍內的真,本質上與基督教的「道」不是一回事」,科學與宗教不是勢不兩立、二選一的對立狀態,這讓我有機會重新審視聖經的「道」。我對儒家思想的態度也有如前述,真正的儒家並不否認有個天地萬物的主宰。儒家總是期待人人皆可為堯舜,但是如果不是有個「天」生出堯舜,不是有個「天」生德於孔子,那孔孟的學說就失去了憑藉;也就是說,新儒家的無神思想是近代的産物,不是傳統的思想。中國古人心目中的天如果是沒有意志的天,是「天何言哉」、不管人間禍福的自然界,為何傳統上要把祭天當成一個國家最重要的事?孔子「獲罪於天,無所禱矣」難道會是無病呻吟、禱於一個沒有知覺的物件嗎?朱熹說,天即理,不是否認沒有實質的天,只是說理是天的一個呈現。否則,禱於天就成了禱於理,便是沒有意義的事了。中國人善於抽象思考與直覺的認知模式,把「天」 抽象成了「天道」 與「天命」,卻因此錯過了與造物上帝的交往,是多麼可惜的一個轉折。

回到聖經來看,聖經有許多的層次,像一幅圖畫,不同的人看都有不同的體會。從科學角度上看,短短幾章對創世過程的描述,顯然不十分精確,遠不如進化論來得有說服力。但是聖經是一本科學理論的書嗎﹖它是一本歷史的教科書嗎﹖顯然不是。聖經中描繪的世界創造的過程,並不是科學研究報告,不是以精確的語言對宇宙創生過程的描述,而是以文學的手筆,描述世界本源以及人在宇宙中的地位和他與上帝關係的啟示記錄﹔雖然包括猶太民族口傳的民族史,但它不是現代意義要求客觀、實事求是、講求證據的歷史記載,只是一部猶太民族與上帝交往過程的信仰反省,一部記載猶太民族認識神的過程的悲壯史詩﹔它也沒有設法從哲學概念討論有沒有神的意圖。聖經的作者是以一種信仰的態度,以一種圖像式的方法,來描繪、記載上帝啟示的記錄,所以聖經簡單的說就是一部神逐漸啟示的救恩史。聖經各卷的作者,對感性關係的重視,遠超過對「客觀事實」的尊崇,如果用科學邏輯的眼光來看聖經,便是用錯了工具,無法看清聖經真正的內涵。

在願意相信有神的前提下,我也接受一些主內肢體的建議,用「先假裝自己是基督徒」的態度去讀聖經,謙卑地向神禱告,祈求祂啟示我,讓我認識祂,並且把自己生命中的問題帶到聖經的故事中去尋求解答。我漸漸地發現,哲學討論中出現的上帝無法感動我,各種神學理論對神的描繪無法讓我接觸到祂,真正讓我匍匐在地、跪地求饒的,還是聖經的話﹔當我的心靈願意傾聽,聖經中隱藏的力量就會向我開展﹔史賓諾莎的上帝,終究不是亞伯拉罕、以撒、雅各的上帝;尼采的上帝可以死了,可是聖經中的上帝卻是那樣活生生的打動著我,啟示著我。「壓傷的蘆葦,他不折斷;將殘的燈心,他不吹滅」(賽42:3)「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為你與我同在」(詩23:4),這不是我尋找祂所曾經歷過的嗎﹖出埃及記的法老,不就是說的心中剛硬的我嗎﹖摩西的話,「我如今若在你眼前蒙恩,求你將你的道指示我,使我可以認識你,好在你眼前蒙恩。」像一把銳利的箭,刺穿了我的心,使我跪倒在祂的面前,痛哭失聲,人不都需要「出埃及」,脫離奴隸的狀態嗎﹖「猶太人是要神蹟,希臘人是求智慧,我們卻是傳釘十字架的基督」(林前1:22~23)、「若有人要跟從我,就當捨己,背起他的十字架來跟從我。」(太16﹕24)、「你們當負我的軛,學我的樣式,這樣﹐你們心裡就必得安息。」(太11﹕29)讓我願意追隨祂的腳步,尋找生命的價值﹔「因為人子來,並不是要受人的服侍,乃是要服侍人,並且捨命作多人的贖價」(可10﹕45)讓我體會到神愛世人,而且是犧牲自己、愛人愛到底、甘願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心意。這不是光說不練的道德教訓,也不是生吞活剝的人生哲理,而是一種豐富的生命,是我們的心靈、靈魂所需要的活水源頭,在神中,在回到與祂無私的愛的關係中,我們才有力量把這個愛還施諸人,我們這個渺小卑微的人,才能找著生命真實的意義與價值,不是如無神論者說的,生命只是一個無可避免的錯誤。回到神,那個給予世界意義者的懷中,我們才能超越個體生命的局限性,用神的愛填滿我們心靈的最後一個空處,隨時準備用創造的態度去贏取神給我們的意義感。就這樣,我一塊塊地拆下我舊有思想兩大基柱(儒家思想、進化論)中的每一塊石頭,檢視再三,該丟的丟,可以留的留下,重新打造我生命的根基。

感謝上帝

一個神學家 Philip Yancey說,沒有人遇見了耶穌之後還能夠保持原狀。感謝上帝的憐憫,沒有遺棄我,沒有「任憑」我保持原狀。我原本是個不知道怎樣愛人的人,在神的愛中,我與妻子的關係好轉、有更大的包容心教導小孩(雖然還有很大的改善空間),我從一個認為生命不過是過眼雲煙、毫無意義的「碰巧」的罪人,認識到那永恆的愛,找到生命的真正價值。我認真誠懇地說,這不是一種美化的說法,而是親身的體驗。這雖然不是頃刻驟然間的改變,而是點點滴滴、充滿磨難的蛻變更新,但是感謝上帝的話的力量,能讓我發生這些改變、成為一個「新造的人」。因此,我願意作基督的門徒,凡事以祂為大,愛人勝過愛己,不以眼見的世界為生命的重心。

這一路走來,我知道信仰不是單一性的投資,真實的信仰是在摸索中不斷前進的一條道路,「在每一次懷疑與掙扎後,獲得的是更深的信與敬」。我願意繼續走在這個「狹窄的山脊」上,努力追求祂的話,讓祂的話成為我心中的力量,敦促自己能「漸漸有基督的身量、樣式」。 我向上帝祈求,祈求祂的恩典能保守我、成全我,引導我走祂的路,因為祂的路才是人應該走的義路。我深信,祂的話將會像一座永不熄滅的燈塔,照亮我前行的腳步,祂的話更會是一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天然鹽場與加油站,會隨時充填到我這個小小的鹽罐中、小小的蠟燭上,好讓我能在此生,在適當的地方,消融自己,為世界增添一分味道與一絲光亮﹔在未來,能與耶穌基督分享天國的榮耀,享受與神同在、永恆生命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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