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恩典成聖？（Michael Horton）

Sanctified by Grace?

作者：邁克·霍頓（Michael Horton）

誠之譯自：https://whitehorseinn.org/resource-library/articles/sanctified-by-grace/

有人問了一個問題，我認為非常值得探討。他問道：

成聖唯獨是聖靈的工作，還是既是聖靈也是信徒的工作？成聖歸功於兩者，還是只歸功於聖靈？我努力獲得我的義，會變成「我的行為」嗎？什麼時候才是真正的成聖呢？真正的成聖難道不是藉著聽信福音而來的嗎？

被動領受恩典，積極行善（Passive Recipients, Made Active in Good Works）

在整本聖經中，重生，也就是與新創造有分，是由聖靈造作的。不只是在一開始，在我們的一生當中，聖靈都是藉著恩典更新我們，用祂的道使我們越來越有耶穌基督的形象和樣式。

律法主義（或新律法主義）的危險是把福音壓縮到律法裏，只剩下律法；而反律法主義則是把律法壓縮到福音裏，只剩下福音。

無論是哪一種，把律法和福音的特點抹殺掉，結果就是完全模糊了律法和福音。更有甚者，儘管律法主義把稱義壓縮到成聖裏，只剩下成聖，反律法主義則是把成聖壓縮到稱義裏，只剩下稱義。再次說，其結果是一樣的，即使是藉著不同的方法。

因此，區分律法和福音，區分稱義和成聖就是至關重要的。它們各自扮演了一個不可或缺的、不同的角色。律法啟示出上帝公義的要求，而福音則啟示出上帝在祂兒子身上所賜下的公義禮物；在稱義裏，上帝把基督的義歸算給罪人，成聖則是祂每天更新他們。律法的作用是審判的威嚇，差我們到基督那裏，以尋求我們的義；但它也是父神在我們成聖當中的命令。

在重生和稱義中，我們是被動的。悔改和信心是上帝賜給我們的禮物。然而，在回轉（conversion，即悔改和相信的行動）的過程中，我們是主動的——聖靈已經藉著福音，使我們從死裏復活。我們最初和終身的歸正，都不是我們的功勞，這功勞只能歸給三一上帝。每當我們轉離偶像、轉離特定的罪（包括信靠自己，還有其他肉體的果子），歸向永活的上帝，都是父神藉著聖靈，在基督裏賜給我們的禮物。然而，悔改的並不是父神，相信的並不是聖子，行善的更不是聖靈；而是與基督聯合的信徒，是藉著愛心和善行結出信心果子的信徒。救恩不是只局限在稱義裏，而是涵括了我們在基督裏所享受到一切福分：揀選，救贖，有效呼召，稱義，成為上帝的兒女，稱義，得榮耀。

要避免兩種危險

因此，有兩種危險需要避免。

首先，我們絕不可將稱義當作一件完全根據基督是誰（基督的位格）和祂在福音裏的工作所賜下的白白禮物，然後把成聖當作是出於我們自己和我們行為的事。正如加爾文所主張的，聖靈乃是藉著福音創造出信心，而這信心會在愛裏結出果子，從而生出好行為。「愛心的來源是基督的恩典」（哥林多後書註釋，404頁）。「治死肉體是基督十架的果效」（加拉太書註釋，169頁）。他在其他地方補充說：

雖然我們可以區分這兩者（稱義和成聖），但是在基督裏它們卻是密不可分的。你願意在基督裏被稱義嗎？那麼你必須先擁有基督；而你若擁有祂，就必定有分於祂的成聖，因為基督是不能分開的（林前一13）。既然基督已經把這些福分和自己一同賜給信徒，那麼，祂就不可能只使我們稱義而不使我們成聖。由此可見，稱義會伴隨著善行，然而這卻不是因著善行而稱義，因為在基督裏就包括了稱義和成聖。（《基督教要義》，3.16.1）

加爾文的重點是，你若沒有領受基督自己，就無法領受基督的恩賜，而若你已經與基督聯合，你就不可能不領受祂所有的恩賜。

其次，在成聖當中，我們絕對不敢把我們自己視為是被動的，像我們在重生和稱義裏那樣。基督在所有的行動中，永遠是我們信心的目標，但是信心有許多不同的行動。在稱義裏，信心只是「接受並靠託（rest in）基督和祂的義」（威敏思特信仰告白=WCF，11.1），然而信心對聖經各處經文會以不同的行動來回應：「對命令要順服；對警戒要畏懼；對上帝所賜今生和來生的應許要歡喜領受、牢牢持守。但得救之信心的主要表現是：憑恩典之約接受、領受、並單單依靠基督，得以稱義、成聖、得永生。」（WCF 14.2）因此，為了回答提問人的問題，我們可以這樣說：我們是藉著這樣的信心被稱義的：「這信心單單靠託基督；而我們是藉著這樣的信心，靠著恩典得以成聖的：這信心是靠託基督，並且藉著愛心來行事。」《新約》裏有許多的勸勉，要我們與聖靈合作：「我們若是靠聖靈得生，就當靠聖靈行事……」（加五25～26）。聖經也警告我們不要熄滅聖靈的火（參：新譯本；帖前五19）。

我們確實有必要把成聖作為禮物來接受。不只是在一開始，更是在每天生活中的更新，信徒所以能天天以愛心積極行動，是因為他們唯獨藉著信心、唯獨與基督聯合。然而，我們領受恩典的結果，是我們靠著這個恩賜，可以積極行善（弗二8～10；腓二12～13，等等）。如同路德所說，「信心是一件忙碌的事。」它總是在找事做，不是為了稱義，而是為了上帝的榮耀，為了鄰舍的益處。成聖要倚靠稱義，但它和稱義不同。那些殷勤使用恩典管道的人會日漸成熟。他們不再是孩童，而是和基督身體裏其他的肢體一同長進，連於元首基督（弗四14～15）。

無數的呼召要我們保守合一，治死肉體的惡行，禁戒爭吵、淫亂、拜偶像，要竭力追求，把自己看成是向罪死、向義活，這些都是以稱義為前提，並且包含了與稱義不同的內涵。在免受律法定罪的基礎上，我們破天荒地有能力愛慕上帝、愛我們的鄰舍。我們還未達到完全，但我們已經煥然一新。新的創造已經破曉，聖靈如浪潮一般，已經將我們捲入其中——並且使我們靠著來世的能力繼續泅游——藉著施恩的管道。

有時候人們會說，稱義是神恩獨作（monergistic），但成聖是神人合作（synergistic）。我明白其重點是為了區分這兩種恩賜，如同我在上面所做的。沒有錯，我們在成聖當中是積極的，而我們乃是藉著恩典的賜予，在每天生活中回應上帝的吩咐和應許，而在基督信仰上日漸成熟。然而，我認為，這是很不尋常的，也是不恰當的，就是把「神恩獨作-神人合作」這個對立的觀念（通常隸屬於有關重生和稱義的辯論）引進到成聖裏面來。最好只說我們要努力做成基督已經為我們贏得的救恩，這救恩乃是藉著福音，由聖靈賜給我們的。雖然在成聖裏（和稱義不同），信心是積極行善的，但福音卻永遠是善行的基礎，而聖靈永遠是我們成聖的源頭，也是我們稱義的源頭。如同約翰歐文所說的，「稱義的教義指導著基督徒的實踐，也沒有其他的福音真理和我們的順服如此相關；因為我們對上帝全部的責任，其基礎、理由和動機，都已包含在其中。」換句話說，律法總是告訴我們上帝所要求的，而福音總是告訴我們上帝為罪人所作的，以及他們如今為何應該使自己順服於公義之下。

在羅馬天主教和其他神人合作的架構裏，我們是努力與上帝聯合——按著行為得到最後的稱義。然而在福音派的教導裏，我們的行為是出於——或者更好的說法是，我們是出於已經屬於我們的、與基督的聯合而行善。在成聖當中，我們是竭盡全力，不斷操練，不停朝著終點線而賽跑——不是朝向稱義，乃是從稱義朝向我們的得榮耀。我們乃是「存心忍耐，奔那擺在我們前頭的路程，仰望為我們信心創始成終的耶穌」（來十二1-2）。

律法的能行與不能行

在這場賽事裏，律法的作用仍然是上帝給我們的命令，但是卻不再有能力將那些在基督裏稱義的人定罪。這時候，很容易把律法的第三重功用（給信徒的指引）轉回到定罪的功用，或者如古時清教徒習慣說的，從恩典之約轉回到行為之約。一開始，在首次聽聞福音時，信徒對上帝在基督裏的恩典感到驚奇。不過，到了最後，勸勉就會變成上帝無罪開釋的「準」條件（quasi-conditions），彷彿是說，人藉著福音從聖靈入門，然後在成聖當中，藉著人的努力，得到最後的稱義。（見加三3）。

我們再次看到，加爾文的教牧智慧對我們很有幫助：

信徒的良心在尋求稱義的確據時，應當完全棄絕律法上的義，而在律法之外尋求。……因為稱義的問題不是我們如何成為義人，而是既然我們是不義和不配的，如何才能被算為義。在稱義這事上，人的良心若想獲得確據，就應當完全棄絕律法。 然而我們也不能因此推斷，對於信徒而言，律法毫無用處，因律法不斷地教導，也勸勉信徒行善，雖然善行在上帝的審判台前與他們的稱義完全無關。（《基督教要義》，3.19.2）

歐文在《論罪與恩典的統治》（A Treatise on the Dominion of Sin and Grace）中，也說到同樣的事，這律法是指道德律法：

基督不在律法裏；基督不是靠律法的提議，也不靠律法來傳達——我們不是藉著行律法與祂有分。這是福音恩典的工作。在福音裏，基督被啟示出來，靠著福音，祂被推薦給我們，也展示給我們看；藉此我們與祂有分，也與祂中保一切的福分有分。唯有藉著祂的道成肉身，可以摧毀魔鬼的工作……這就是『上帝的兒子顯現，為要除滅』的意思。惟有祂才能毀壞撒但的國度，而撒但的能力乃是表現在對罪的統治上。至此，我們對這個令人安慰的真理的確據，基本上就得到了解決。基督過去和現在為這個目的所成就的，是福音啟示最重要的部分。

在這部作品的最後一段，他總結到，律法命令我們，但律法卻永遠無法摧毀罪的統治，無法給我們一顆新心，也無法使我們稱義：

這是律法和它所有的責任無法獲得的。如同我們已經宣告的，律法及其責任無法摧毀罪的統治。所有真正扎心知罪的人，在此等權能之下的人，都會發現這個真理。當他們承擔著罪的重擔，擔心害怕罪的後果，他們就會發現律法的軟弱，肉體的軟弱，他們責任的軟弱，他們決心和誓言的軟弱——這些都不足以解救他們……他們犯罪，並承諾要改善，努力也帶來一些責任，然而卻無法拯救他們脫離罪的轄制。因此，我們可以學到這個特權的優點；首先，從其理由來說，我只提幾點：第一，實現此自由之具有功效的理由是耶穌基督的死和寶血。這是彼前一18-19，林前六20、七23所宣告的。沒有其他任何事物可以賺得這個自由……『因此基督死了又活了，為要作死人並活人的主』（羅十四9），如此就拯救我們脫離所有其他主人的權勢。

……願一切相信的，所有與罪爭戰的，可以靠基督的血所成就的，在這個買贖得來的自由的基礎上，運用信心來生活。如此，就會帶來兩件事：首先，他們會隨時準備好，會有強而有力的論證，反對罪惡的謊言和暴力……見羅六2。其次，這個自由的內在有效因，或者說，摧毀在我們裏面的罪的權勢和統治的，是聖靈自己；這進一步表明此憐憫的偉大。治死罪的每個行動，都是直接來自基督，正如使我們得以成聖的積極恩典一樣。我們乃是「靠著聖靈」，「治死身體的惡行」（羅八13）。基督所在之處，也唯有基督所在之地，才有自由。

因此，要獲得並保存這個自由，有一大部分的智慧是要運用信心，抓住我們救主的應許，即我們的天父會『將聖靈賜給凡祈求祂的人』。每當罪在任何情況下，要藉著任何的誘惑，鼓動我們內在的罪的權勢，要統治我們的時候，我們就要立刻轉向我們的內心和我們自己的決心，這些就它們本身來說是不能忽略的；但是我們也要立刻向上帝哀求，求祂賜下祂的聖靈，因為若非聖靈的幫助，我們就無法制服罪，也無法為自己解除痛苦。

如此，在這場戰役中，成功總是來自「思想我們主耶穌基督的職分和眷顧，祂的搭救」，歐文補充說。「赦免的恩典，根據聖約的進程，總是會解除罪在信徒身上定罪的權勢；以至於，罪儘管百般阻撓，那些『因信稱義』的人，仍得以與上帝相和。」倘若我們只看自己，依靠我們自己的進步和決心，是無法摧毀罪及其根源的，歐文總結到。

在此亮光下，就可以明白反律法主義和律法主義，是如何來自同一種錯誤，都是在沒有仰望基督的情況下，尋求脫離罪的罪咎和權勢。他們是一個銅板的兩面，如同湯瑪斯·波士頓（Thomas Boston）指出的：

這個反律法主義的原則是說，充分因信稱義的人，沒有必要努力遵行律法、做善工。這是一個至為明顯的證據，說明律法主義是如此根深柢固，深入到人敗壞的本性之中，以至於一個藉著信心來到基督面前的人，其行律法稱義的意向仍然在統治著他；使他自己的意志臣服於宗教的外形和原則之下。即使他躲到反律法主義裏，他仍然帶著他律法主義的精神，一直存著奴僕和不聖潔的心態。正如筆者觀察到的，他會因為害怕受罰而被迫去作所有他所做的事，並且希冀得到報酬；而一旦他心意已決，明白懲罰或獎賞都不存在，且迫使他前進的重擔已經被除去，他就會固步自封，像個損壞的鐘錶那樣，或者像一個不再受鞭子威脅的奴隸一般，一動也不動；再也沒有什麼比這令人厭惡的律法主義更明顯的了（Thomas Boston, “The Marrow of Modern Divinity”, 207）。

波士頓在其他地方說到，「當教會處在一個墮落的狀態裏時，律法和福音是被混淆的，而且律法會擠壓福音，道德的幽暗黑影會取代福音之光；這是今日教會的大病，也是未來教會的大災難。」（Gospel Truth, 106）另一個十八世紀的蘇格蘭牧師約翰·柯宏（John Colquhoun）補充到，「如此，把律法和福音混為一談，或者教導人，把律法的行為加到耶穌基督完美的義裏，當成罪人稱義的基礎，根據我們使徒的說法，在上帝的眼中就是在教導另一個福音。」（A Treatise on the Law and the Gospel, 142）

今天在我們改革宗和長老會的圈子裏，有些人不同意律法和福音的區分，或是拒絕在他們的信仰告白裏有行為之約和恩典之約的區分。的確，我們墮落的心原始的設定是更容易屈服於反律法主義或道德主義。稱義唯獨只能靠恩典，唯獨在基督裏，但是如今我們感到，為了成聖，我們必須以不同的基礎和不同的條件，另尋其他的根基。然而，正如我們的主所說的，智慧是由其果子來證實的（太十一19；《和修》）。我們的救恩不止是稱義而已。因著上帝所已經成就的，以及祂正在作的，我們如今有更多的事要做。然而，任何假冒的順服，即不是根植於基督所完成的工作（這工作已經歸算給罪人），既是對一位聖潔而憐憫的上帝的冒犯，更是一種無用功，想要在保留罪惡之根的情況下摧毀罪惡之果。